我將布簾掀起小縫，看見麗娘仍舊睡著，稍稍放心了些，回身悄聲問道：“你們怎麽起來了？”

“一醒來發現你們不見了，正要去找，便聽到你們回來的動靜。”回雲埔沖古占春揚了揚下巴，問道，“怎麽敲暈了一個人回來？”

葉忌落道：“他是自己暈倒的。”

崔未晞上前去探脈，然後目光轉向我，猶疑道：“他這是？”

我點了點頭，肯定了他的猜測，不過沒有多說，只道：“現已無礙。”

崔未晞收回了手，回雲埔走到他和古占春之間，頗有些無奈地“嘖”了一聲，我忙問道：“回大哥，是不是不方便收留？”

回雲埔道：“沒有沒有，只是需要想個借口罷了。”

我抿了抿唇，自己思量一番，也發現將古占春帶回來確實不大好，便道：“麗娘對我們已經很好了，確實不該總是麻煩她，只是我暫時想不到能去何處，不知回大哥這裏可有推薦的地方？”

崔未晞接道：“隱秘即可。”

回雲埔撓了撓頭，遲疑道：“有倒是有，只是現在是大冬天，不適合人去住。”

葉忌落道：“這倒無妨，我可以帶他去。”

回雲埔指著東北方，道：“沿這個方向一直走，十裏外有座廢棄的石神廟，許久沒有人了，我有時候夜晚路過，會去歇息歇息，不過那裏門洞漏風，十分寒冷。”

葉忌落向我點了點頭，道：“我即刻出發。”

回雲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，道：“或者還是等等，天亮的時候給你們買些被褥帶去。”

修道之人不懼寒冷，而且我們還隨身帶著厚衣，料想應當是能夠應付的，於是拒絕道：“麗娘若是見到春兒，少不得會覺得疑惑，因此還是別等天亮了，我先和林落去石神廟看看，若有需要，我再回來取。”

回雲埔便道：“如此也行，總之有需要隨時說。”

我轉向崔未晞，他笑了笑，道：“放心去罷。”

葉忌落與我一道扶起古占春，遁地來到了郊外，爾後葉忌落禦劍略尋了一番，便找到石神廟所在，等我們到達的時候，天邊已經露出了晨光，而古占春也醒了過來。

他瞥了一眼左右的稻草堆，然後將目光投向葉忌落，神情有些恍惚，啞聲道：“我……做了一個夢。”

葉忌落與我對視一眼，她不知如何接話，我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，便與她一起走到古占春身邊，問道：“什麽夢啊？”

“夢見我回到了都廣之野。”古占春定定地看著葉忌落，等了好一會兒，沒等到葉忌落說話，他閉了閉眼，輕聲道，“我與少司命的初見，是在都廣之野，那時候我獨居在黑水，剛學會化成人形而已。有一天，都廣之野來了很多人，我混在其中游玩，不慎被識破了身份，是少司命救下了我，帶我離開黑水，教我修煉，還讓我見識了世間很多新奇的事物。”

古占春眼角有淚水滑落，嘴角卻因為回憶往事而揚起，聲音也柔和了幾分：“少司命說，蛟修煉千年能入海化龍，有朝一日，若我能夠成為神龍，莫要忘記帶她周游四海……”

我不自覺沈默下來，不知該說什麽，因為那個想要周游四海的少司命已經離開很久了。

古占春睜開眼，怔然地看著葉忌落，問道：“若我能化為神龍，還能幫你實現願望麽？”

葉忌落無言地看著古占春，沒有說話。

古占春眼中的光漸漸消失了，他無力地靠坐著，淡淡道：“這一路，我想了很多，但是一直想不明白——你到底是不是少司命呢？”

“若你想見的是與你有共同際遇的少司命，那麽我便不是。”葉忌落道。

“可若是沒有那些記憶，少司命對於我來說，又有何特殊之處？”

話題儼然又走進了死胡同裏，我嘆了口氣，托腮坐在一邊，呆呆地看著屋外落雪。

屋內安靜了許久，直到古占春喃喃道：“我就知道，她不會回來的……你沒有她的經歷，你不是她……”

“那麽你呢？你還是地隱麽？”葉忌落驀然打斷他，連聲問道，“即便有記憶，你不是也變了麽？千年前的你會做下如今這些事麽？”

我一楞，忙看向古占春，古占春也是有些楞神。

“地隱，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，我經歷了輪回轉世，早已不記得前塵往事，我確實變了，但是你要承認，你也變了。”葉忌落淡淡道，“如你所言，你早該知道我會是什麽樣子，那你又在掙紮什麽呢？”

古占春道：“或許會有方法讓你恢覆記憶。”

葉忌落無奈地笑了一聲，道：“可是我不願意，我現在過得很好，不願再被前塵所束縛。”

古占春徹底呆住。

一縷白光落入葉忌落手中，我認出那是傳訊符，葉忌落聽完之後，面容柔和下來，她回了消息，爾後站起身，溫聲道：“你先歇息罷。”

她站到了門口，佇立成一道等候的身影，我不由想到了顧晏，是他要來了麽？

“江姐姐。”過了好一會兒，古占春才開口道，“你們來這裏做什麽？”

我收回目光，看向古占春，不答反問道：“你來這裏只為找少司命麽？”

古占春老實答道：“還為找九鼎。”

我憋了一口氣，問道：“為何還要找？”

古占春擡眸看我，淡淡道：“江姐姐別生氣，我不是為史彌遠。”

我瞬間有些被識破情緒的尷尬，只得小聲道：“我沒生氣……”

古占春笑了笑。

我便又問道：“那你如今是為何而尋？”

“我喚醒了九鼎的神智，又利用它煉長生不老藥，現在加註在它身上的封印臨近崩潰，我必須在封印破裂之前找到它，安撫其怒氣，讓它重新陷入沈睡。”

“原來你在丹房裏煉的是長生不老藥？”我一時有些混亂，忍不住問道，“可是長生不老藥不是不存在麽？”

“確實不存在，那些丹藥只是用來延年益壽而已。”

我不解：“既如此，為何要用九鼎？”

“藥是獻給官家的。”古占春說完，見我還是疑惑，解釋道，“長生的官家沒有用，要長生不老的癡呆官家才好用。”

我不禁驚住，道：“用九鼎傷魂之力侵蝕官家魂魄，讓他變成一具傀儡？可是別人不會起疑麽？”

古占春無所謂道：“趙家瘋子還少麽？再出一個也不稀奇。”

若果真如此，朝政豈不是會被史彌遠所把持？如他現在這般作為，還能指望他為黎民百姓著想麽？思及至此，我忙問道：“藥練好了？”

“還沒好，丹方便起火了，爾後九鼎失竊，煉丹一事自是擱置了。”

我松了口氣，暗道自己運氣果然不錯，陰差陽錯之下竟然阻止了一場可能發生的禍事。

“你能感覺到九鼎的位置麽？”我又問道。

古占春搖頭：“九鼎定然是被嚴密隔絕起來了，否則我也不會被騙到南京。”

這個結果也在預料之中，不過到底我們先來一步，感覺到過地動，說不定對古占春來說是一個線索，我正要將此事說與古占春聽，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劍鳴，我和古占春齊齊看過去，只見一道身影疾沖而至，落在了地上。

葉忌落往外跑去，撲到了來人的懷中。

我笑道：“原來她是在等顧仙君。”

等了一會兒，也沒等到古占春的回應，我看向他，只見他死死看著屋外相擁的兩個人，滿面震驚。

我心裏一動，忽然想起之前一直沒有關註的地方——顧晏是大司命的轉世！

“他……他……”古占春見到顧晏，比見到葉忌落時還要震驚。

我肯定地答道：“他是葉仙子的道侶。”

古占春震驚了片刻，忽然似是洩氣一般，垂下手來，直到葉忌落和顧晏走進來，他才仰著頭，向葉忌落道：“你確實是少司命。”

葉忌落有些茫然：“什麽？”

顧晏沖我點了點頭，爾後回視古占春，古占春看他的眼神絕算不上和善，顧晏偏了偏頭，什麽也沒說，只是從芥子囊裏取出了一床又厚又大的被褥，放在了古占春的身旁。

“伊祁希，原來你也轉世了。”古占春冷冷道，“或者我該叫你唐希？”

我輕咳一聲，道：“春兒，這是九嶷山顧仙君，顧晏。”

顧晏淡聲相問：“你我相識？”

古占春皺眉，過了片刻，終是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不，只是你們……你們既是道侶，那很好……你該好好對她。”

顧晏道：“這是自然。”

我上前為古占春蓋好被子，以眼神示意他莫要多說，因為葉忌落如今確實更加喜歡自己的生活，我不希望她因為大司命一事過多關註前世，古占春應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，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眸，然後輕輕點了點頭，道：“我想明白了，即便記憶消失，她仍舊會鐘情於她最心愛的人。”

我溫聲笑道：“是啊，有些事是刻在靈魂之中的，即便失去記憶，即便轉世輪回，亦無法將其消磨。”

葉忌落蹲到我身旁，問道：“你們在說什麽？”

“沒什麽。”古占春此番是真正平靜了下來，他笑著開口，道，“我的意思是說，你方才所言甚是，過往種種俱為雲煙，你當下過得好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葉忌落笑了笑，道：“你能想開便好。”

地隱既然能看開，是不是說明我可以召喚東方衍來，以了結他的事呢？我正猶豫間，驀然腳下一陣晃動，葉忌落皺眉道：“不是午時之後才動麽？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
我也忍不住憂心，道：“而且好像比昨天要更強烈一些。”

古占春目光沈沈地看向門外，道：“是九鼎，它就在附近！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沒能11:00發，因為我剛寫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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